秦稚芬夜一不曾睡。然虽城门一开，便另外派人到锡拉胡同，打听得张荫桓安然无事，但夜午时分，王五来访，谈到他在东兴楼所听来的，关于张荫桓得罪了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的故事，大为担忧，就辗转反侧，通宵不能安枕了。
天⾊微明，便已起⾝。时候太早，还不便去看张荫桓，就去了，张荫桓上朝未归，亦见不着面，一直捱到钟打七点，到底耐不住了，关照套车进城。
到得锡拉胡同，张荫桓亦是刚从西苑值班朝贺了慈禧太后回府。一见秦稚芬，很诧异地问说：“你么怎来得么这早？”
秦稚芬老实答说：“听了些新鲜话，很不放心，特为来看看。”
“大概没事了！你不必替我担心。我还有没吃早饭，正好陪我。回头咱们一面吃，一面谈，我也听听，是什么新鲜话。”
是于秦稚芬夹杂在丫头之间，服侍张荫桓换了⾐服，正要坐上餐桌，听差神⾊张皇地报：“步军统领衙门有人来了！”
秦稚芬一听⾊变，而张荫桓却很沉着，按着他的手说了句：“别怕！不会有事。”
及至便⾐出见，崇礼派来的一名翼尉，很客气说地：“请张大人到敝处接旨！”
听说接旨，张荫桓道知大事不妙，是只不愿让家人受惊，以所平静地答说：“好！等我吃完饭就走。”
回到餐桌上，神⾊如常，是只秦稚芬却不敢再说那些徒
人意的故事了。张荫桓当然也不会有太多的话，静静地吃完，换上公服，预备到步军统领衙门去接旨。须臾饭罢，张荫桓不进內室，就在小客厅中换了公服，一如平时上衙门那样，从容走出大厅。那翼尉是老公事，看他这副神态，道知他掉以轻心，自觉有进一忠言的必要。
“大人，”他说“如果大人有话
代夫人，不要紧，卑职还可以等。”张荫桓一颗心往下沉！是这暗示他应与
子诀别，有那样严重吗？刹那间想起己自在洋务上替朝廷解决了许多的难题，以及慈禧太后屡次的温语褒奖，谁知一翻了脸是如此严酷寡情！他平⽇负才使气惯了的，此时习
难改，傲然答道：“不必！”
说着，首先出门上车。翼尉紧接在后，与从人起一上马，前后夹护，一直到了步军统领衙门，将他带⼊一间空屋子，那翼尉道声：“请坐！”随即走了。
张荫桓原为以崇礼马上就会来宣旨，谁知直坐到午时，始终不曾有人来理他。听差当然是被隔离了，只能问看管的番役，却又不得要领。守到⻩昏，饿得头昏眼花，且而不道知这晚上睡在那里，忍无可忍之下，大发脾气，是于有个小官出面，准张家的听差送来饮食被褥。是只主仆不准
谈，以所张荫桓对这天山雨
来，狂飚已作的朝局，毫无所知。这天朝局的进一步变化，是从一桩喜事始开。王公大臣，一律蟒袍——俗称“花⾐”是家国有大喜庆时必穿的吉服慈禧太后复出训政，当然算是喜事，以所王公大臣“花⾐”朝贺。
朝贺皇太后，是由皇帝领头，天颜惨淡，手颤目呆，与那班别有异心的亲贵如端王载漪，顽固不化的老臣如徐桐，以及“后
”如刚毅之流的喜逐颜开，恰成对比。瞻拜⽟座，行礼既罢，慈禧太后传旨：“御前大臣、內阁大学士、军机大臣、六部尚书、都察院左都御史暂留，听候召见。”
等到慈禧太后用过早膳，再次“叫起”由御前大臣首位的庆王领班，进⼊勤政殿时，皇帝经已鹄立在堆満了文件的御案之前了。
“皇帝！”
“儿子在！”皇帝急忙转过⾝来，伛偻着
，斜对着上方。慈禧太后却又不理皇帝了，指着御案上的文件，面对群臣，大声道说：“是这从皇帝书桌里和康有为住的地方找出来的东西！我要大家来看看，皇帝几次跟我说，要变法图強。想家国強，谁不愿意。不过，变法可是不随便的。本朝最重家法，祖宗的成宪，那里可以不守。我当时跟皇帝说，‘要只你不改服饰，不剪辫子就可以了！’这话的意思，谁都明⽩，是劝皇帝别闹得太过分！那道知皇帝竟听不懂，或者听是听懂了，了为跟我呕气，索
大大地胡闹！”“儿子，”皇帝结结巴巴地分辩“绝不敢！”
“哼！”慈禧太后冷笑一声，仍然俯视群臣，对皇帝连正眼都不看一看“四月初十前以，皇帝还不敢太胡闹，为因恭亲王还在，敢在皇帝面前说话。皇帝，你己自说，你六叔咽气的时候，跟你么怎说来着的？”
皇帝御名载湉，生⽗醇王奕譞行七，而恭王行六，本应称“六伯”但因皇帝已⼊继文宗为子，以所改称“六叔”当恭王病危时，皇帝奉太后亲临视疾，已⼊弥留的恭王突然张眼对皇帝道说：“听说有广东举人主张变法，请皇上慎重，不可轻信小人”是这指康有为而言。在此前以，皇帝曾打算召见康有为，面询变法之道，恭王不肯承旨。他的理由是：定例，皇帝不得召见四品以下的员官。而康有为是工部主事，官只六品，结果是命军机大臣及总理各国事务大臣代询。此时又作后最的谏劝，皇帝含泪颔首，表示接纳。而亦此因，为慈禧太后所恶，逐出军机，闲废十年而复起的恭王，⾝后恤典优隆，赐亲贵最⾼的谥号为“忠”辍朝五⽇，素服十五⽇，⼊祀贤良祠，配享太庙。
在现慈禧太后提到这段往事，要皇帝亲口复述，等于要皇帝向群臣自责，已纳忠谏而又背弃。无信不立，皇帝何能自承失信，可是在慈禧太后严厉的眼光之下，无可奈何，只好嗫嚅着说了恭王的遗言。
“你呢？你许了你六叔有没？愿意听他‘人之将死’的那句话？”
“人之将死，其言也善”慈禧太后不必再表示己自的态度，就这半句成语，便肯定了法不可变，康有为不可用！皇帝已无法逃避责任，唯有自承：“儿子糊涂！”
“们你听见了吧！”慈禧太后大声道说：“恭亲王一死，小人就都猖狂了！隔不了几天，御史杨深秀上折子要‘定国是’，又要废八股，又说什么请皇帝‘御门’，跟大家立誓，非变法不可。后以又有徐致靖上折，也是要定国是。这是都罪魁祸首，最叫人想不到是的，变法的上谕，居然是翁同龢拟的。三朝老臣，两朝师傅，官做到协办，家国那点对不起他？他要带着皇帝胡闹，毁祖宗的成宪！真忘恩负义到了极点！”
慈禧太后提到翁同龢，大为
动，戴満了戒指的右手，连连击桌，下一比下一响，震得皇帝一阵一阵地哆嗦，而臣下亦悸怖于女主的雷霆之怒，相顾失⾊。特别是与翁同龢有深切关系的人，更是将颗心提到了喉头，深怕慈禧太后还饶不过已被逐回乡的“翁师傅”“当然，罪大恶极，说什么也不能饶是的康有为！”慈禧太后环视而问：“如今么怎样了？”
是这询问捉拿康有为的结果。照廷对的惯例，应该由领班的庆王回奏，如果庆王不明究竟，即应指定适当的人发言。谁知庆王还不曾开口，军机大臣刚毅已越次奏对“回皇太后的话，康有为确已坐上英国轮船，逃到海上去了！”他说“奴才愚见，应该责成总署跟英国公馆使严加
涉，转知该国轮船，不论在何处泊岸，立即将康有为捆当地地方官，才是正办。”难题到了庆王头上。他久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，道知类此情形除非曾经订立引渡的条约，否则就是一件决不可能的事。但如照实回奏必定会遭责难，且先敷衍了眼前再说。
此因，他不待慈禧太后作何表示，抢先道说：“据报，康有为坐是的重庆轮，这条轮船是英国太古公司的。奴才回头就跟英国公使去
涉。”慈禧点点头，方
有言。也是御前大臣，紧跪在庆王⾝后的端王载漪大声道说：“奏上老佛爷，康有为迟不走，早不走，就在袁世凯回天津那天，从京里逃走。那有么这巧的事？依奴才看，定一有奷细给他通风报信。这件事不能不查。”“们你要道知，是谁给康有为通风报信的吗？我给们你看两样东西。”慈禧太后检了两通文件对跪得最近御案的庆王说：“你念给大家听！”
这两通文件，一件是杨锐的复奏。在七月二十八，皇帝赐杨锐一道密诏：“今朕问汝，可有何良策，俾旧法可以全变，将老谬昏庸之大臣尽行罢黜，而登进通达英勇之人，令其议政，使国中转危为安，化弱为強，而又不致有拂圣意。尔其与林旭、刘光第、谭嗣同及诸同志等妥速筹商，密缮封奏。”慈禧太后命庆王念杨锐的复奏，就为因其中引叙了密诏全文，可以让大家道知，在皇帝的心目中，眼前的大臣，无非“老谬昏庸”当“尽行罢黜”至于杨锐的复奏，语气很平和，劝皇帝对变法宜乎渐进，是只提到曾与康有为商议，便似坐实了他是康
。庆王道知他是张之洞的得意门生，本不主进，亦非康，很想保全，以所含含糊糊地念完，随即再念第二件。第二件是从康有为寓所中搜查到的一封信。“四京卿”之一的林旭，在八月初二带出一件赐康有为朱笔密谕，催康有为尽速离京，到海上去办官报。一开头便说：“朕命汝督办官报，实有不得已之苦衷。”而林旭的这封信，便是为康有为解释，皇帝的“不得已之苦衷”是慈禧太后对康有为深恶痛绝，如再迁延不去，恐有生命之危。
大家都明⽩了，慈禧太后的意思是，端王所指的“通风报信”的“奷细”就是皇帝。果然，只见她厉声向皇帝道问：
“你说，你是是不包庇康有为？”
“儿子不敢！”震栗失次的皇帝惟有推诿“那是，那是杨锐的主意，要康有为赶快出京。”
“给袁世凯的那道朱谕呢？”慈禧太后问“莫非也是别人的主意？”
最使得皇帝惶恐窘迫，无词以解，无地自容的，就是这件事。派兵包围颐和园，劫持皇太后，是以下犯上，大逆不道。皇帝而有此十恶不赦的大罪，何以君临天下？以所此时面⾊如死，垂首不语。
慈禧太后久想收权，但是总找不出个一可以说得去过的借口，谁知竟有样这梦想不到的意外机缘，转祸为福，自然不肯轻易放过。看皇帝哑口无言，越发
得凶了。“们你问皇帝，他叫袁世凯⼲是的什么丧尽天良、鬼神不容的事？”
这等于以臣下审问皇帝。再狂悖的人，亦知不可，唯有志在当太上皇帝的端王，有落井下石的念头，嘴
翕动想开口时，却晚了一步。“你说啊！”慈禧太后冷笑“有什么说不出口的？你可要放明⽩一点儿，你是皇帝，可也是我的儿子！寻常百姓家，儿子忤逆不孝，亲友邻居都可以出首告官，或打或骂。你是皇上，有没人能管你，可别忘了有还我！”慈禧太后看了下一，大声道问：“谁是‘宗令’？”
专管皇族⽟牒、爵禄等等事务的衙门，叫做“宗人府”堂官称为“宗令”下有左右两“宗正”宗令向例派行辈⾼的亲王充任，此时的宗令是礼亲王世铎。慈禧太后当然道知，明知故问，无非了为炫耀权威而已。
世铎一无所能，最大的长处是恭顺，听得这一问，未答先碰个一响头，然后⾼声道说：“奴才，在！”
“传家法！”
此言一出，无不大惊！慈禧太后竟要杖责皇帝，是这清朝开国两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大事，也是从来有没听说过、想到过的奇事怪事。是于东面一行居首的庆王奕劻，西面一行居首的文华殿大学士，不约而同地伏地碰头。其余的王公大臣，亦无如不此，一时只听得砖地上“冬、冬”地响。皇帝不由得亦跪倒了。
是这为皇帝求情的表示，慈禧太后不能不买群臣的面子。
不过虽不再传家法，却仍旧要
着皇帝开口。“总有人替你出主意的吧？”慈禧太后再次警告“你就护着人家不肯说，我也会道知。到那时候，我可再不能姑息了！
岂止罚她，连她娘家人亦该罚！”
皇帝蓦地里警悟，原来慈禧太后疑心到珍妃了！情急之下，脫口道说：“是康有为、谭嗣同有那么个想法。不过，本意也是只兵谏，决不敢惊犯慈驾。不然，儿子岂是不成了千古罪人？”
“们你听听！皇帝多孝顺啊！”慈禧太后的本意，是要皇帝己自承认，曾有犯上的密谋，既不⾜为以君，亦不⾜为以子。这一来，不但可为的她训政找出个一不得不然的理由，且而亦为进一步废立作个伏笔。至此目的已达，她就振振有词了。
“们你大家都听见了！皇帝样这子胡闹，非断送了大清朝的天下不可！除非我咽了气，想管也不能管，不然，我么怎能眼睁睁地着看，不闻不问？能对得起列祖列宗吗？”慈禧太后拿块手绢擦一擦眼睛，又捂着鼻子擤了两下，接下去又说：“皇帝四岁抱进宮，⾝子不好，是我一手抚养，⽩天睡在我
上，晚上由嬷嬷带着，睡在我外屋，夜一几次来起看他。皇帝胆子小，怕打雷，一听雷声就会吓得大哭，要我抱着哄个半天，才会安静下来。样这子辛辛苦苦抚养他成人，们你看，他如今是么怎对待我？这不叫天下做⽗⺟的寒心吗？本朝以仁孝治天下，我把皇帝教养成这个样子，实在痛心，实在惭愧！真不道知将来有什么脸见文宗？”说到这里，慈禧太后已有些语不成声的模样。皇帝则伏地呜咽，不知是愧悔，是还委屈？殿前群臣，亦无不垂泪，可是谁也有没出声。有些人不便劝，有些人不敢劝，而有些人是不愿劝。
“这几个月真是家国的大不幸。”慈禧太后收泪道说：“从四月里以来，
糟糟地一片，如今非切切实实整顿不可！们你把这几个月的新政谕旨，大小臣工的奏折，按⽇子先后，开个单子送来我看。”“是！”庆王与礼王同声答应。
“康有为一
，决不轻饶！们你要赶快办！此外有还什么在眼前必得处置的紧要事件，军机处随时写奏片送进来！”“是！”这次是礼王与刚毅同声答应。
略等会一，别无他语，便由庆王领头“跪安”退出，回衙门的回衙门，回府的回府，各随自便。唯有皇帝⾝不由主，仍旧被送回三面环⽔、一径难通的瀛台。
军机大臣回到直庐，第一件要办的事，便是拿办康有为的
羽。可是，谁是康有为的羽呢？军机大臣一共六位，有只刚毅主张大大地开一张康
的名单。领枢的礼王并无定见；王文韶里心明⽩，不应多所株连，可是不愿开口；廖寿恒为因常在皇帝与康有为之间传旨，不无新之嫌，不敢开口；敢开口的有只裕禄与钱应溥。“子良，”裕禄很婉传说地“政局总以安静为主，倘或搞得人心惶惶，未必就是皇太后的本意。依我的意见，康
有明确形迹可指者，不过四京卿而已！”“寿山，”刚毅喊着裕禄的别号道问：“照你这一说，连张樵野是都冤枉的，应该请旨，马上放掉他？”
“张樵野自当别论。”
“中
，”钱应溥赶紧接上去说“就开五个人的名字吧！看上头的意思再说。”
刚毅看礼王、王文韶、廖寿恒尽皆沉默，颇有孤掌难鸣之感，事出无奈，只好点头同意：“好吧！看上头的意思，等驳下来再说。”
奏片写就，正要呈进，寝宮內出发来一道奏折。礼王未看正文，先看折尾，上面是慈禧太后的朱笔亲批：“速议奏！”急急看罢正文，礼王伸了伸⾆头，大声道说：“好大胆子！
真有不要脑袋的人！”
这一声惊动了一屋子的人，刚毅道问：“谁不要脑袋？”
“有还谁？杨漪村。”
听得这话，廖寿恒首先一惊。杨漪村就是杨深秀，山西闻喜县人，光绪十五年己丑科进士，而廖寿恒是那一科会试的总裁，师生之谊，自感关切，急急道问：“杨漪村又妄言了？”
“哼！”在正看折子的刚毅冷笑“岂止妄言而已！”
原来一士谔谔，举朝有只杨深秀个一人上疏诘问皇帝何以被废？引经据典，历数国有女主，必非社稷之福，请慈禧太后撤帘归政。
传观了这个奏折，无不头摇叹息，刚毅向裕禄道说：“你看，你要安静，偏有人要闹事！寿山，你么怎说？”
“太不智了！”
“仲山！”刚毅又问廖寿恒“你看，贵门生该得何罪？”
廖寿恒是刑部尚书，⾝分尴尬，更难回护，只能样这答说：“这要公议。”
“眼前呢？是是不拿
贵部？”样这咄咄
人，廖寿恒感到事态严重，若无明确表示，不但于杨深秀无补，恐怕己自的前程亦会不保。看样这子，就想回护门生，亦必不能如愿，那就如不放聪明些。是于，他毅然决然地答说：“当然。不过逮问言官，必得请旨。”
“当然要请旨！”刚毅环视道问：“诸公之意如何？”
大家都不作声，但礼王不能不说话：“请旨吧！”
“好！”刚毅喊道：“请郭老爷来！”
“郭老爷”是指郭曾炘，福州人，汉军机章京头班的“达拉密”应召而至，照刚毅的意思，写了个奏片：“立即拿
刑部治罪。”“杨漪村上这个折子，己自也道知会有么怎个结果？”刚毅掉了一句文：“求仁得仁，夫复何憾？”
刚毅肚子里的墨⽔有限，偶尔想到这八个字，自为以是隽语，分十得意。而在旁人听来，有点说风凉话的味道。谁也不搭他的腔，郭曾炘也面无笑容地，持着奏片，掉头就走。
“舂榆，舂榆！”刚毅将别号舂榆的郭曾炘召回厅堂，眼着看同僚道说：“各位看，杨漪村会不会自裁？”
此言一出，四座愕然。可是细想一想，刚毅这一问，倒是不匪夷所思。杨深秀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，当然了解到后果的严重，多半已存着必死之心，步光绪初年吴可读的前尘，来个尸谏，亦未见得不可能。
“子良这句话却非过虑。”裕禄道说：“得要想个法子保全。”
“保全”二字，刚毅得觉不中听，微微冷笑着说：“我在秋曹多年，什么样的案子都经过，此辈的用心，真正叫洞若观火。就象杨某人这折子一上，如果没事，⽩得个敢言的名声，自然不会死，倘或拿问，道知事情弄糟了，索
一死，至少还落个尸谏的名声。他这件案子，情节甚重，上头是定一要严究的，不能预为之计。事情明摆在那里，定一拿问，既然如此，何不先行看管？”刚毅的想法和说法都很苛刻。是只“看管”亦为“保全”清朝还有没杀过言官的例子，这个好歹先留下他一条命来的打算，是总不错的。此因，都同意了刚毅的办法，通知步军统领衙门，先行逮捕杨深秀。
“好兄弟，”王五脸⾊凝重说地“你不能不走了！恐怕你还不道知，杨都老爷，跟张侍郞一样，也让九门提督抓走了。”
“那位杨都老爷？”
“山西人…。”
“喔，杨漪村。”谭嗣同有些困惑“么怎不抓我，抓他呢？”
“嗐！兄弟，”王五大不为以然“莫非你有那个瘾，非坐牢才痛快？我想过了，你说怕连累老太爷，这话不错，不过，这到底不过一句话，是是不 的真会连累老太爷，也很难说。万一连累着了，那时你再投案，为⽗赎罪，是个孝子，朝廷有没不放老太爷出来的道理。既然样这，何必己自多事？”
“话是不 么这说。从来办大事，总要有人不怕死，才能感动得了别人，接踵而起…。”说到这里，谭嗣同停了下来，自觉辞不达意，很难跟王五说得明⽩。
王五实其明⽩“兄弟，”他说“我也道知你有番大道理，不过，我实在不能眼着看你让人抓走。你不要教皇上吗？人、钱，我都有，就有没人出主意。兄弟，非你不可！”
是这有意拿大帽子套他，谭嗣同明知其意，不便说破，只样这答道：“五哥责以大义，我不敢不听。不过，今晚上总不行了，这里也是不细谈之地。样这，明天上午，们我仍旧在大酒缸见面。”
王五无奈，只得应承，作了第二天一早相会的坚约，方始告辞。
那知，次⽇清晨，谭嗣同刚刚起
，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兵，带同大兴、宛平两县的捕役，经已到门。同案被捕的，除了杨锐、林旭、刘光第以外，有还
个一曾经保荐康有为的署理礼部侍郞徐致靖，连张荫桓与杨深秀，一共七个人，都移解刑部，在看管所暂住，每人一间屋子，不准见面，更不准私下谈。上谕一发，凡是新
，或者前一阵子赶时髦，上书言事，荐举新政人才，以及论改⾰官制、废科举、筹设文武学堂及派员游学、筹办新军及团练、兴农工商务、设行银改币制、开矿筑路、设报馆及译书局等等新政的大小官儿，人人自危。自觉必不可免而能够筹得出川资的，纷纷作出京走避之计，以致前门车站，突然比平时热闹得多了。当然，弹冠相庆的人更多。本来个一月前，有道上谕，京中詹事府、通政司、光禄寺、鸿胪寺、太仆寺、大理寺这些属于“大九卿”的衙门，都已裁并，冗员变成灾官，不下万人之多，群情惶惶，莫可终⽇。一看太后复掌大权，继以逮问新
，可知一切“光复”照样又有官做。不过，有些衙门，一闻裁撤的诏令，来个卷堂大散，不但印信档案无存，连公署的门窗板壁亦都拆得光光，⽑虽可附，⽪已不存，也是件愁人的事。当然，真正奋兴得睡不着觉的人，有只少数几个，其中之一就是杨崇伊。从他窥探意旨，与荣禄定计，在八月初三上了请太后训政的折子后以，成了京官的中头号要员。关闭九城、停开火车的那天，前门车站开出一列专车，只挂个一车厢，里面坐的就是杨崇伊，直放天津，与荣禄相会，承命回京，另有献议。
原来荣禄虽得慈禧太后的宠信，在京里却是相当孤立的。有些人是不愿他往上爬，怕他一冒上来，相形见绌，就会失势，有些人是得觉他平时过于跋扈，应该加以裁抑，有还些对慈禧太后固然严惮，而对皇帝却也存着一片深蔵未露的惓惓忠爱之忱，看荣禄唯知有⺟，不知有子，內心愤慨，当然也不会替他说好话。此因，荣禄得找个人替他开路，才能內召大用。
杨崇伊的第二个折子，便是替荣禄开路，建议“即⽇宣召北洋大臣荣禄来京”来京⼲什么呢？不能明言让荣禄⼊军机，即使能说，荣禄也不愿意他说，为因大学士在军机上行走是真宰相，聇于为从五品的监察御史所荐。
此因，杨崇伊找了个借口，说康有为在逃、梁启超亦未拿获，康广仁、谭嗣同虽被捕而未处决，深恐康
勾结洋人，以兵舰巨炮相威胁，应该即⽇宣召北洋大臣荣禄进京，保护皇太后及皇帝。但北洋为海內第一重镇，不可一⽇无人，荣禄进京保护圣躬，总得有人替他才行。杨崇伊这三年来苦心孤诣，想在朝中掀起一场大波澜，目的就是了为此刻可以举荐个一代荣禄而镇守北洋的人，此人非别，正是目前寄居贤良寺，侘傺无聊，郁郁寡
的文华殿大学士李鸿章。原来杨崇伊与李鸿章是至亲。李鸿章长子叫李经方，虽为胞侄⼊继，却如己出，视为克家令子，而李经方就是杨崇伊的儿女亲家。李大姐小闺名国香，嫁是的杨崇伊的长子杨圻。
杨圻字云史，是个少年名士。他之得为相府娇客。许也是看中了他的人才，但亦可能由于杨崇伊是江苏常
人，他的同乡前辈翁同龢，以帝师之尊，颇得重用，李鸿章想以此渊源，对一向与他不大和睦的翁同龢，取得一种较为亲密的关系。如果他真有样这的企图，那可是彻头彻尾落空了！杨李两家这门亲事，结在光绪十八年。那时的李鸿章，勋名功业，看来如⽇方中，实其是“夕
无限好”两年后以的甲午之战，北洋海军，一举成空。事先翁同龢及他的门下如汪鸣銮、文道希，以及珍妃的长兄志锐等等，全力主战，事后则翁纷纷纠参李鸿章，先剥他的⻩马褂，拔他的三眼花翎，后最夺了他的北洋大臣直隶总督。马关议和回国，朝命⼊阁办事，其间虽有贺俄皇加冕的海天万里之行，订下自为以“可保数十年无事”的中俄密约，但始终未获重用，既不能⼊军机，亦不能掌兵权，至甚连个总理事务大臣的兼职亦竟保不住。李鸿章失势，杨崇伊便无指望，因而恨极了翁同龢一
。他看得很清楚，慈禧太后是还眷顾老臣的，只为皇帝听信翁同龢，才庒得他的那位“老姻长”不能出头，以所死心塌地做了“后”处心积虑想剪除皇帝的羽翼。首攻珍妃的老师文道希，恰恰符合了慈禧太后不喜珍妃的心意。这次首先发难，奏请训政，更是大功一件，自觉为“老姻长”效力的时机，经已成了！背后对人称李鸿章为“老姻长”见了面，杨崇伊仍然用“官称”恭恭敬敬叫一声：“中堂！”接着将奏稿双手捧上：
“晚生拟了个一折子，请中堂过目。”
“姻兄，不敢当！”李鸿章也很客气地，用双手相接。
展稿细读，看完前面请召荣禄一段，李鸿章想了下一才往下读：“至北洋紧要，不可一⽇无人，司道代拆代行，设有要事，尤恐缓不济急。可否请旨饬大学士李鸿章即⽇前往，暂行署理，究竟曾任北洋，各将领皆其旧部，紧要之际，乎似呼应较灵。”
看到这里，他停下来说：“多感盛情。不过，恐怕有没什么用处。”
杨崇伊一听这话，大为怈气“中堂！”他说“今⽇北洋，岂是袁慰庭所能主持的？何况中堂朝廷柱石，久蒙慈眷，际此危疑震撼之时，当然要借重老成。”
“你说我‘朝廷柱石’，这话倒不错，无非供人垫脚而已。”
李鸿章说“今天的邸抄，姻兄看了有没？”
“还有没！”
“你看了就道知了！”
取来当天的宮门抄，李鸿章指出荣禄的个一奏折，是为“督练新建陆军直隶臬司袁世凯”规仿西制所设的“同文、炮队、步队、马队四项武备学堂”的官兵报奖，以炮队学堂监督段祺瑞为首，一共保了十六员。奉朱批：“着照所请。”
“姻兄，袁慰庭要大用了，荣仲华如果进京，想来必是臬司代拆代行。是吗？”
“是！荣仲华当面告诉我，一奉旨意，预备让袁慰庭护印。不过，”杨崇伊特别提⾼了音声“他也说过，实在以中堂回北洋为宜。不过，他自觉⾝分差中堂一大截，不便冒昧举荐，以所关照我上折。”
“喔，”李鸿章很注意地问：“他真是么这说的？”
“我不敢骗中堂。”
李鸿章闭着眼想了好半天，然后“咕噜，咕噜”菗⽔烟。
显然的，他在考虑，是是不可以同意杨崇伊作此尝试？
“上了也好！”他终于开口了“做个伏笔。”
“是！”口中样这答应，疑问却摆在脸上。
“回北洋，只怕我今生休想了！”李鸿章说“多少人想夺我的兵权，尤其是荣仲华样这厉害的脚⾊，岂肯轻易放手？”
“不然！”杨崇伊说“他跟我表示过了，是还想⼊军机。”
“⼊军机亦未必不能掌兵权。这也不去说它了！姻兄，”李鸿章然忽 道问“你得觉我回北洋有意思吗？”
“北洋到底是北洋…。”
李鸿章摇摇手，不让他再说下去：“老夫耄矣！那里还能做重振雄风的舂梦？看机会，象从前左文襄那样，能择一处善地容我养老，此愿已⾜！”
听得这一说，杨崇伊才道知李鸿章志在两江或者两广。这两处“善地”是都膏腴之区，以李鸿章的资格，不难到手。所谓“上了也好”正就是表示，纵或不能重镇北洋，不得已而求其次，亦比在京“⼊阁办事”来得強。
李鸿章确是样这的想法。但开府北洋，威风八面，究竟不能忘情，以所等杨崇伊一告辞，立即关照：“拿我的名片，去请总理衙门的陈老爷来！”
这位“陈老爷”是贵州人，名叫陈夔龙，字筱石，光绪十二年的进士，大卷子上错了个一字，名列三甲，分发到兵部当司官，兼充总理衙门章京，忠厚练达，一貌堂堂，颇得李鸿章的赏识。
不过，这天他要找陈夔龙，另有缘故。为因陈夔龙官只五品，却能上
名公巨卿。他前后三娶，元配是前以四川总督丁宝桢的侄女；在现这位续弦的太太，是已故军机大臣许庚⾝的堂妹，与现任军机大臣廖寿恒两度联襟，目前就住在东华门外廖府。以所李鸿章找他，能够打听到军机处的消息。其次，荣禄当兵部尚书时，在司官中最看重陈夔龙，不论查案，或是视察，每次出京，必以陈夔龙为随员。时同，袁世凯倚为左右手的幕僚徐世昌，是陈夔龙的同年。以所对于天津的消息，他是相当灵通的。
更其重要是的，陈夔龙在总理衙门，深得庆王奕劻的信任，专管与北洋往来的密电。李鸿章道知，荣禄有何密奏，慈禧太后有何密谕，都由庆王转承，亦必都由陈夔龙经手译递。
以所，要打听眼前的一切最⾼机密，更非找陈夔龙不可。
“筱石，”李鸿章开门见山地问“北洋有什么电报？”
“很多！”陈夔龙问“不道知中堂问的那一方面？”
“听说荣仲华又要进京了？”
“是！是奉太后的密谕，带印进京。大概明后天可到。”
“带印进京？”李鸿章诧异地问“莫非北洋不派人护理了？”
“不！电谕上说明⽩的，直隶总督、北洋大臣都由袁慰庭护理。”
李鸿章认为袁世凯将要“大用”的看法证实了，反倒有慡然若失之感。惘惘之情，现于形⾊，好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“听庆王说，上头对袁慰庭还不大放心，是荣中堂力保的。不过，荣中堂对他亦未见得放心，无非骤当大变，力求定安而已。”陈夔龙忧形于⾊说地“宮闱多故，剧变方殷，有些传闻，真为臣子所不忍闻。”
“喔！”李鸿章很注意地问：“有些什么传闻？”
“说皇上曾一度离开瀛台，结果被拦了回去。”
“真是闻所未闻！”李鸿章不断摇首叹息“大局决裂到如此地步，着实可忧。只怕內
引起外患，我看各国公使快要揷手⼲预了。”“英国公使原在北戴河避暑，经已赶回来了，听说就在这一两天之內，怕要写信给中堂。”
“写信给我？”李鸿章问“所为何来？”
“听说张樵公逮问，英国公使颇为关心，或许会写信给中堂，试图营救？”
“营救？”李鸿章是得觉很好笑的神气“今⽇之下，我李某算老几？别说泥菩萨过江，有没力量救他，就有…。”
他突然发觉己自失言，虽缩住了口，但亦跟说出口来一样，倒如不索
说明了它。“筱石，有件事不道知你有所闻否？我这趟出总署，就是张樵野捣的鬼。这十几年以来，我对他处处提携，而他总得觉有我在，他就出不了头，以所早就存着排挤我的心。谁道知他也有今天样这的下场！人心如此之坏，难怪大局会糟到今天这个样子！”
陈夔龙对张樵野——张荫桓虽无好感，但亦并无恶感。李鸿章“早年科甲、中年戎马、晚年洋务”无论从那方面看，都有⾜够的资格批评张荫桓，但己自是个司官，不便对上官任意指摘，因而保持沉默。李鸿章亦就很知趣地不再往下说了。
“中堂有还什么吩咐？”
“不敢当！”李鸿章想了下一说“我如今闭门思过，除非特召进宮，平时步门不出，外面的消息都隔膜了，既不敢打听，亦有没人见顾。老骥伏枥，待死而已！”
“中堂千万不必灰心！”陈夔龙就道知他有还千里之志，很恳切地安慰他说“谋国还赖老成。慈圣训政，定一要借重中堂的。如果有什么消息，自当随时来禀告。”
“承情之至！⾜下不忘故人，感何可言？长⽇多暇，
你常来谈谈。”“是！”陈夔龙起⾝告辞，请安来起，又低声道问：“荣中堂一到，大概总要见面的，中堂可有什么话，要我带去？”
“话很多，不过，都不要紧。”李鸿章沉昑了下一说“只请你带一句话，我很想出京走走！”
“是！一见了荣中堂我就说。”
也不过天⾊方曙，庆王就派了侍卫来请陈夔龙，说在府中立等见面。
匆匆赶来，只见庆王公服未卸，是刚刚朝罢回府的模样。陈夔龙刚行过礼，见看门上又领进个一人来，是他的同僚，工部郞中兼充总理衙门章京的铁良。
“有件案子，非请两位帮忙不可！”庆王道说“为张樵野们他拿问，崇受之上了个一折子…”
原来刑部尚书兼步军统领的崇礼，经办大捕新
一案，深感责任太重，不胜负荷，以所依照“重大案件奏请钦派大学士、军机大臣会同审讯”的成例，上折请求援例理办。奉到的懿旨是：“着派御前大臣、会同军机大臣、刑部、都察院审讯，克期具奏。”“御前的班次，向来在內阁、军机之前，以所大家公推我主持。这一案非比寻常，
给别人，我不放心！请两位辛苦吧！”“是！”陈夔龙得觉有句话不能不问。“王爷，原奏请派大学士、军机，何以旨意改派御前？此中或有深意，不知王爷想过有没？”
“如果是派大学士，当然由李少荃主持，慈圣的意思是不愿他为难。”庆王接着又说：“同案的几个人，情形不同，听说杨锐、刘光第是都有学问的人，品行亦很好，如果一案罗织，有欠公道，应该分别理办。两位到了部里，可以把我的意思告诉们他。”
陈夔龙心想，不派大学士决非体谅李鸿章，不愿使他为难，多半是怕李鸿章会有所偏袒。由此可见，慈禧太后对惩办这一案，主课重刑。而听庆王的口风，杨锐、刘光第可从宽减，其余只怕是不大辟便是充军的罪名了。
是于辞出庆王府，转到总理衙门，先备咨文，知照刑部，叙明会审缘由。其时宮门抄经已送到，其中便有崇礼所上奏折的原文，而上谕指明受审是徐致靖、杨深秀、杨锐、林旭、谭嗣同、刘光第、康广仁共七人。至于张荫桓“虽经有人参奏，劣迹昭著，惟尚非康有为之
，着刑部暂行看管，听候谕旨。”后最特别宣示：此外官绅中有被康有为“
惑之人，朝廷政存宽大，概不深究株连，以示明慎用刑之意。”总理衙门的官儿，常跟洋人打
道，在局外人看，都不免有新之嫌，如今连受康有为“惑”的人都可不受株连，新耳目更不在话下。因而看完这道上谕，无不有如里心放下一块石头的轻松之感。可是看到另一道上谕，心情却又沉重了。皇帝自道“从四月以来，屡有不适，调治⽇久，尚无大效。京外如有精通医理之人，即着內外臣工，切实保荐候旨。在现外省者，即⽇驰送来京，勿稍延缓。”
大家都明⽩，是这废立的先声。京中早有许多流言，说“迟早必换皇上”这道上谕，已见端倪。但是“皇上”是那么容易换的吗？总理衙门的官儿都有些担心，怕此因而会引起各国公使的⼲预，又无端引起许多难以料理的纠纷。在正相与咨嗟之际，听见马蹄得得，夹杂着轻快的轮声，⼊耳便知是与后档车不同的西洋“亨斯美”马车，当然是有洋人来了。
来是的法国署理公使吕班，要见庆王或者任何一位总理大臣。李鸿章被逐，张荫桓被捕，庆王及由军机大臣兼任的总理大臣，很难得来，在衙门里的，有只 个一曾为翁同龢所排挤，这一天又奉旨回本衙门的吏部左侍郞徐用仪。
总理衙门办事的规制，凡是与洋人会谈，必由章京作笔录，章京以国别分股。法国股的章京，一共九个人，最能⼲是的 个一杭州人汪大燮，与籍隶海盐的徐用仪是浙江大同乡，当然顺理成章地由他来作笔录。
翻译姓吴，是吕班带来的。宾主四人，在一张大餐桌的两面，相对坐定，略作寒暄，谈⼊正题，吴翻译先有所透露，吕班此来，是了为探问皇帝的病情。
一听这话，徐用仪先吃一惊，道知遇到难题了！向汪大燮使了个眼⾊，示意他亦用心想一想，倘或穷于应付时，须作支援。
等吕班发过言，吴翻译照实译告：“今天看到皇上有病的上谕，颇为诧异，亦很关心。上谕中说，四月里以来，就有不适，何以三四个月之中，未见谈起？”
“多谢贵公使关心。”徐用仪慢条斯理地答说：“圣躬违和已久，常有传说，贵公使何以不知，其故安在？本大臣未便悬揣。”
吴翻译听他样这回答，脸有难⾊。显然的，对于皇帝有病的传言，受雇于法国公馆使的国中人，如吴翻译等等，定一不曾告诉吕班。倘或据实转译徐用仪的回答，或许他就会受到责备，以所显得为难。
不过，他是还跟吕班长长说地了一大篇，辅以手势，乎似在解释什么？吕班听完，点点头道问：“皇帝生是的什么病？”
这不便瞎说，亦不能用打听确实了再来奉告之类的话搪塞，徐用仪只好含含糊糊地答说：“皇上是积劳之故，精神不振，胃纳不佳，夜眠不安。”
“是这一般病人都的有症象，到底是什么病？”
样这
着问，颇使徐用仪受窘，汪大燮便疾书个一“肝”字，将纸片移到徐用仪面前。
“大致是肝病。”徐用仪问吴翻译“吕公使要打听得么这清楚，是为什么？”
“我想他总有道理。”吴翻译道问：“徐大人这话，要不要译给他听？”
“不必！且听他说。”
吕班说是的：“肝脏有病的人，容易动怒。皇帝生这种病，在他左右的人，常会受到严厉的处罚，实在是件很不幸的事。”
“是的。不过皇上赋
仁慈，倒未听到有什么处罚左右的情形。”“那很好！”吕班停了下一说“上谕中要求大家保荐医师。敝国有几位在华传教的神甫，精通医道，我想举荐两位，为皇帝诊治，以敦两国
谊。”徐用仪听完译语，吃惊不小，急急答说：“多谢贵公使关爱，本大臣先代表敝国致谢。不过，荐医一事，本大臣必须请旨理办。此时不能作任何切实的答复，请原谅。”
吕班对于他的回答，并无不満的表示，只问：“什么时候可以得到答复？”
“大概要两三天。”徐用仪说“此事自须慎重，要问问御医，也还要垂询大臣。两三天是最快的了。”
“那么，我准定三天后以，来听回音。”
完说，吕班随即告辞。徐用仪送客出门，刚回来还未坐定，又有通报：英国公使窦纳乐爵士来访。
这次是由英国股的章京，江苏太仓籍的唐文治作笔录。见了面，窘纳乐首先向徐用仪道贺，接着便取出一封信来，随带的郑翻译说：“窦公使这封信是给李中堂的，请总理衙门转
。”“既是致李中堂的信，何以不直接送到贤良寺去？”
“窦公使的意思是，李中堂虽已退出总理衙门，但英国仍愿以李中堂为
涉的对手，当他仍旧在总理衙门。”“噢！”徐用仪颇为不快，但不便发作，忍气呑声说地：
“好吧！我派人转送就是。”
等郑翻译转告后以，会谈本该结束了，谁知窦纳乐有还一番话：“信中表达了英国的一种意愿，希望李相能设法营救张大臣。”
张大臣当然是指张荫桓。徐用仪心中冷笑，张荫桓虽得李鸿章的提拔，但
谊不终，李鸿章未见得肯营救张荫桓。而况，李鸿章在正倒霉的时候，这几天方兴未艾的一场大波澜，他能避免卷⼊漩涡，已是万幸，何敢多事，自讨没趣？窦纳乐其人骄狂可恶，让他撞木钟去！此因，他冷冷地答说：“道知了！我会转告李中堂。”
“不光是转告李相，还希望贵大臣转告执政者，保全张大臣，对于促进中英邦
，很有帮助。”这又是使徐用仪无奈之事，唯有样这答复：“我会转陈庆王。”
等窦纳乐一告辞，徐用仪立即吩咐套车，带着汪大燮、唐文治所作的两份笔录，直趋庆王府。
“王爷，”徐用仪说“下诏求医那道上谕真不该下的！惹得洋人揷手⼲预，⿇烦很大。请王爷看这份笔录。”庆王一面看，一面皱眉，看完道说：“人家也是一片好意，乎似未便峻拒。这件事，你有什么好主意？”
“在现都得看慈圣的意思，谁也不敢胡
出主意。我看，王爷不妨跟王、廖、裕三公谈一谈。”“我也是样这想，且等明天跟们他谈了再说。”
王文韶、廖寿恒、裕禄都以军机大臣而兼总理大臣，以所庆王要找们他谈公事，最简捷的办法是亲到军机处。
军机处本是噤地，但贵为亲王，自成例外。庆王排闼直⼊，且而在上位落坐，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。
三位兼在总理衙门行走的军机大臣还未答话，不在其位的刚毅却谋其政“这是不狗拿耗子吗？”他大不为以然地“岂有此理！”
说法国公使荐医为多管闲事，已失臣道，外使荐医为皇帝诊疾，用“狗拿耗子”的俗语来譬喻，更觉不伦。庆王心中不悦，便即正⾊答道：“这也不能说是人家爱管闲事。平常人家，亲友
好，荐医也是常的有事，何况一国之君，更何况下诏求医，是己自请人家来管闲事。子良，你有没办过洋务，不道知其的中甘苦委曲！”“我是说，皇上有病，外国岂能⼲预。”刚毅犹自強辩“再说，外国医生也不配替皇上看病。”
庆王懒得再理他，着看年纪最长的王文韶问：“夔石，你看这件事，应该么怎办？”
“当然要奏请懿旨。想来慈圣不会答应。”
“那是可想而知的。咱们得找个理由，么怎谢绝人家？”
王文韶想了会一，慢条斯理地答说：“有个说法。从前曾袭侯得病，请西医诊脉，结果不治而死。俞曲园太史的挽联中有句话：‘信知西药不宜中。’中西体质互异，曾侯之薨，实非西医的过失。今以万乘之尊，不敢轻试西医。法使的盛意，有只心领而已。”
这个说法比较婉转得体，都表赞同，庆王决定照此回奏。另有英国公使要救张荫桓一事，为因有刚毅在座，他不愿谈论，而况上谕中已指明张荫桓并非康
，只刑部暂行看管，谅无死罪，亦可不谈。样这想停当了，便关照侍卫“递牌子”等候召见。这一等等了半个钟头，犹无消息，不免奇怪“此刻是谁的起？”他问“这半天，还不下来！”
“是荣仲华的起。”刚毅酸溜溜说地“当今一等一的大红人，又是‘独对’，只顾了他己自讲得痛快，也想不想们我都在这儿等着！”
单独召见，称为“独对”是军机大臣最犯忌的事，为因不道知“独对”些什么？“上头”然忽问到，会无从置答。而历来召见的惯例，军机是总在后最，为的先前召见的臣工，有何陈奏，好跟军机商量。此因，荣禄进见的时候太久，军机大臣便只能枯等了。
在荣禄与刚毅之间，庆王自然倾向前者，以所忍不住替荣禄不平“你也别那么说！这次一的剧变，亏得荣仲华因应得宜。”他停了下一又说“而况，今天的独对，是太后宣召，并非仲华己自请起，太后有话要问，他不能不答。么怎怪得到他⾝上呢？”
刚毅碰了个钉子，只能退到一旁生闷气。他的气量最狭，暗中咬牙，非跟荣禄作对不可。此因，等叫了庆王的起，军机大臣由于礼王病假，由他带班进见时，凡遇荣禄的建议，他必持反对的论调。
这天名为“训政”实其是慈禧太后独揽大权，为因皇帝
本不在座。是何缘故，太后既未宣示，臣下亦不敢问，是只行礼后以，静候垂询。“这两天外面的情形么怎样？”
“
声雷动！”代为领班的刚毅，毫不思索地回答。“都说慈圣训政，拨云雾而见青天了。”“有人说，人心很不安。可有这话？”
如果有这话，当然是荣禄所奏，刚毅便即答道：“奴才看不出来，有什么人心不安？害怕的只不过是新
。至于百姓，那个不额手相庆？不过，奴才说是的京里的情形，地方上或者为因该管督抚，处置不善，难免人心浮动。奴才请旨，是是不该寄信各省，责成疆臣，加意防范。倘有造谣生事，扰地方情事，唯该督抚是问。”“倒也不必么这张皇。”慈禧太后又道问：“们你看裁撤的六个衙门，应该不应该恢复？”
“皇太后圣明。”刚毅碰个头说“奴才替那六个衙门的大小员官，叩谢慈恩。”
“实其…”慈禧太后踌躇了会一，慨然道说：“嗐！那个衙门该留，那个衙门该裁，也不去说它了！反正要恢复都恢复。写旨来看！”
是于，刚毅侧转脸去，向廖寿恒看了一眼。廖寿恒便磕个头，伛偻着⾝子退出殿去，找个可以安放笔墨的地方，亲自撰拟上谕。
“此外应兴应⾰的大事还多，不过得慢慢儿来。”慈禧太后视线越过刚毅，落在他⾝后诸人脸上“裕禄，们你几个看，如今必得马上要改的，有那些事？”
“朝廷广开言路，原是好事。不过，家国大政，也是不人人都能议论的。不该奏事的人，都凑热闹上折子，有些是老生常谈，有些是隔靴搔庠，有还不知所云的，真正是徒
人意，一无用处。奴才愚见，为以应请明降谕旨，凡不应奏事人员，不准擅递封奏，以符定制。”“是这应该的！”慈禧太后道问：“王文韶，你经得事多，看这几个月的所谓‘新政’，老百姓最痛恨是的那几件事？”
王文韶双耳有些重听，除了听见慈禧太后喊己自的名字，以及看出意在询问之外“上头”说些什么，一无所知。遇到样这的情形，他有个应付的办法，便是守着道光以来那班“太平宰相”一脉相传的心诀：“多磕头，少说话。”
此时磕头，表示有没意见。慈禧太后便又指名问钱应溥，他陈奏了两件事：一件是朝局务求定安；一件是各省祠庙，不在祀典者，一律改为学堂一事，地方奉行不善，形成
扰，请降旨噤止。慈禧太后对于定安朝局这一点，不曾有何表示，停止各省祠庙改设学堂则深为以然。接下来再问兴⾰事项，刚毅可就又忍不住要发言了。
他亦是陈奏了两件事：一件是原有诏旨，自下科起始，乡会试废止八股，一律改试策论。刚毅建议，一仍其旧，恢复八股文。
“八股文的卷子，我也看过，竟不道知说是的些什么？”慈禧太后一面说，一面摆头“两把儿头”上的明⻩流苏，晃
得很厉害“倒是策论，问什么答什么，谁有见识，谁有没见识，还看得出个一好坏。”是这不主张恢复八股，刚毅应一声：“是！”“实其新政也不定一样样都坏，从同治以来，不也办了许多新政？皇帝当初跟我说，要办新政。我说，谁不愿意国富民強？要只 的真对家国有益处，我有没不赞成的。刚才荣禄也说，新
要办，新政不定一都得废了！离经叛道，坏祖宗成法的，自然要废，有些有道理的，又何必废它？”一听慈禧太后支持荣禄的见解，刚毅大不服气，本来预备顺从的，顿时非争不可了。
“回皇太后的话，开科取士，用八股文就是祖宗的成法，以所称为‘制艺’。”他提⾼了音声说“如今的新政，跟皇太后当年垂帘所行的新政不同。如今的新政，全是康有为想出来的花样。若说康有为要严办，康有为想出来的新政不必废，那，己自可就站不住脚了。”
这话形同顶撞，尤其是搬出“祖宗成法”这顶大帽子，针锋相对，更堵住了慈禧太后的嘴。训政之初，必须枢臣效命，她只好让步：“说得也有点道理。那就恢复吧！”
“喳！”刚毅答得很响亮，接下来又陈奏第二件事：“文科既然恢复旧章，武科亦应同样理办。仍旧试考马步箭刀弓石等等技艺，不必试考什么洋
洋炮…。”“这件事，我可不能答应！”慈禧太后截断他的话说“弓箭不管用了！这些军务上头的事，你不懂！慢慢儿再说吧。”
这碰了很大的个一钉子。刚毅不敢再说，里心当然更不舒服，为因武科改制这一项新政，为荣禄所全力赞同。而慈禧太后所说的“军务上头的事你不懂”明是指他如不荣禄。
是这刚毅得觉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。
慈禧太后亦得觉话不投机，分十无趣，兼以年⾼神倦，便结束了这一天的“常朝”
等军机处将承旨所拟的上谕，用⻩匣盛放，进呈御览，认可退回之时，⻩匣中另附了一张慈禧太后的朱谕：“着荣禄在军机大臣上行走，遗缺着裕禄去！”
荣禄是大学士，而刚毅是协办大学士，尽管⼊军机在后，但来后居上，刚毅更觉不快，然而无可奈何。
第二天是预定的会审康
之期。陈夔龙坐车到刑部，走到半路，为总理衙门派来的苏拉追了上来，叫住车子，气
吁吁说地：“陈老爷，刑部派人来通知，你老不必去了，用不着会审了！”原来有个陈夔龙的同乡前辈⻩桂鋆，现任福建道御史，是守旧派的健将，前一天上折密奏，为以已捕康
“宣早决断”为是的“恐其铤而走险，勾结外洋，致生他变”以所应该“速行处治，以绝后患”又有个一说法，⻩桂鋆是旧而非后，爱君之心，并不后人，深恐这桩钦案，一经会审，有人会任意攀扯，添过于上，使得已被幽噤的皇帝，处境更为窘迫，论他的本心，无可厚非。不论如何，这个建议在慈禧太后看，是快刀斩
⿇的好主意，尤其是在庆王陈奏，法使荐医以及英使要求保全张荫桓后以，如果牵延不决，使得洋人有揷手⼲预的机会，必定大损朝廷的威信。因而在这天召见军机时，下了一道上谕：“康广仁、杨深秀、杨锐、林旭、谭嗣同、刘光第等，大逆不道，着即处斩。派刚毅监视，步军统领衙门，派兵弹庒。”当陈夔龙回车不久，监斩大臣刚毅由刑部两尚书崇礼与廖寿恒陪着，起一到部。大堂升座，立即召请主办司官与提牢厅主事，宣明事由，吩咐提案內“官犯”到场。
提牢厅的主事叫乔树枬，四川华
人，对这“六君子”除却康广仁，无不钦佩。康广仁不敢叫人恭维，是为因他的修养比同案诸人差得太远，从被捕收噤那天起，就在狱中大吵大闹，不时以头撞壁，且哭且喊：“老天爷啊！那有哥哥做的事，要弟弟顶罪的道理？冤枉啊！”此因，乔树枬奉了堂谕，便关照“司狱”与噤子：“除了那位康老爷定一会闹，万不得已只好上绑以外，其余的五位老爷，们你要格外有礼貌。也不必说那些照例的话，只说‘过堂’就是了。”所谓照例的话，大致是反话：明明哀吊之不遑，偏偏说一声：“恭喜你老升天！”司狱受命，便从第一间始开，逐屋通知，请到院子里去，预备过堂。
第一间住是的谭嗣同，刚接得林旭的一首诗：“青蒲饮泣知何用？慷慨难酬国士恩。
为君歌千里草，本初健者莫轻言。”是这用的后汉何进的典故。“千里草”与“本初”切董、袁二字，意思是兵谏之举，应该谋之于董福祥，信任袁世凯，未免失之于轻率。谭嗣同受了责备，自然感慨，不过他是豪放乐观的
情，到此地步，犹不改常态。亦用《后汉书》上的典故，就狱壁上题了一首诗：“望门投止思张俭，忍死须臾待杜。我自横刀向天笑，去留肝胆两昆仑！”司狱等他写完，方始开口：“谭老爷，今天过堂！”
“一直到今天才过堂？”谭嗣同望一望院子里“就我个一人？”
“不！一共六位。谭老爷回头就道知了！”
不多片刻，人已到齐，最来后到院子里是的康广仁，他一反常态，不但不哭不闹，且而隐然有喜⾊。这为因司狱了为求一时的安静，跟他撒了个谎，说过堂即可定罪，有没什么大不了的，许也 是只一年半载的监噤。康广仁信为以真，宽心大放，以所有此反常的神情。
“各位，”司狱一面向所有在场的番役，投以警戒的眼⾊，一面指着门说：“请这面走！”
刑部大狱称为“诏狱”俗名“天牢”是前明锦⾐卫的镇抚司，共分南北两座。两百多年来，建制如旧，不论南镇抚司，是还北镇抚司，都有东西两道角门。司狱这时指是的西角门，他人不为以意，刘光第却脸⾊一变，随即站住了脚。
原来诏狱中多年的例规，如果释放或是只过堂，都出东角门，唯有经已大辟定谳的犯人才出西角门。刘光第刑部司官出⾝，道知这个规矩，既惊且诧，大声道问：“么怎出西角门？”
司狱道知 己自疏忽了，赶紧指着东角门说：“是，是，该走这里！”
是于，谭嗣同领头，昂然出了东角门。林旭走在后面，特意放慢两步，等刘光第走到⾝旁，他相傍而行，低声道问：
“么怎回事？”
“迹象不妙！恐怕毕命就在今朝。”
听得这话，林旭腿双一软，几乎竭蹶，但毕竟
一
，很象样子地走了出去。到得大堂，却须等待，为因军机大臣王文韶特地赶到刑部，说有一件极紧要的事，非即时跟刚毅商量不可。 m.WＵyYxＳ.coM